第 44 章 夕月_栀子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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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夕月

  桌上的稿纸堆了一摞又一摞,南栀埋在其中奋笔疾书,最后一个字写完,她长舒一口气,伸直胳膊,恣意地朝后靠。

  一时不察,碰到了手边稿纸,它们从手边坠落,像蝴蝶满空。

  南栀静静看着纸张飘落在地,没有生出慌张。在如释重负的空气里,任何事情都值得原谅。

  她耐心将纸张捡起,重新归类放好。而后将方才写完的一沓稿纸认真塞进信封,这是她翻译的中篇小说,如若能见报,她便可以得到一笔稿费。

  如果没有见报,那也没关系,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她不奢求太多回报。

  过去的一段时光,她广泛阅读中文书籍,翻看英文字典,试图赋予外国文学崭新的中国生命,并常去叨扰郑璞与尹良初先生。她自觉才疏学浅,可仍存一丝期待,毕竟她付出了十二分精力。

  南栀挑了一天去邮局将稿件寄出,回来时又路过松月泊的月斋,店内的花新换了一批,只有栀子花依然存在,顽强又坚韧,洁白而温和,不引人注目,却香得轰轰烈烈。

  里面还是没有人,偶尔几个行人会走进去看一看。

  南栀驻足片刻,随后抬脚离开。

  连续一周,南栀都没有在文艺报上见到自己翻译的文章,她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情。毕竟自己学识经验都不足够,还需继续努力,这次的投稿算是一次勇敢的尝试。

  月斋里面的花又开始枯萎了,好几天都没有摆上新的花,她最近几次路过时,都会去里面坐上片刻,却一次也没有遇见松月泊。

  她弯腰看着脚下的栀子花,有些落寞地想,花店不开了吗?

  今日她照常走去城东家教,路过月斋时在门口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进屋内。

  栀子花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她蹲在地上将枯黄的叶片剪去,又给每一盆栀子花都浇了水。晚霞漫天,她踏着夕阳回校。

  甄念慈参加了学校的戏剧社,每天都在宿舍外的树林里念台词,孙黛月忙着写报告,其余的舍友都还在上课,南栀回到宿舍时,里面空无人影。

  她坐到窗边,看到窗外的草坪上有几个女同学在闲聊,心弦被拨动,她顺手拿了一本书走下去,坐在草坪上看书。

  铃声响,那边的女同学们迅速起身。她们拍掉身上的草屑,急匆匆往前面的平房跑去。她们过于匆忙,几本书落在草坪上,南栀连忙喊道:“你们的书忘了拿呀——”

  有人回她:“帮我们看一下,我们下课再来拿!”

  “好——”

  南栀走过去将她们的书整理好,顺势坐在了旁边。手上的书已经看完,她的视线移到那几本书下,那里有一张报纸。

  原来她们也看文艺报,南栀惊喜地拿起,因为上次投稿受挫,她最近一周都没去图书馆借阅文艺报,此时正好可以看看,说不定能碰上自己喜欢的文章。

  文艺报有一个专栏,叫“夕月东出”。“夕”即“西”,中国以外,用“西”概之,“东”,即中国。此专栏常刊登国外文学的中文译本,英文系的学生都想自己的文字与名字能在这一板块出现,这也是南栀努力的目标。

  太阳西斜,南栀翻到“夕月东出”那一板块,这个文章的标题让她一时愣住,难道说这位作者与自己翻译了同一篇小说?

  她继续读下去,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死心,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以至于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一次,她终于确定。

  她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她的文字在这一板块之上,而她的名字不在。

  南栀抬起头,拼命将眼底的酸意憋下去,她又低头看报上日期,这是今天新出的一期。

  她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方才要拿起这张报纸?如果什么也不知道该多好,她还能充满期待的继续努力。

  南栀站起来,她想散散步。

  她漫步至校门口,校卫认得她——他认识安南大学每一个人。

  他喊:“0049南栀,有你的信。”

  南栀走过去,校卫将信递给她,见她脸色不好,宽慰道:“快回去拆开看,说不定是什么好事儿呢!”

  南栀勉强笑了笑,真的听他的话回到宿舍拆信。

  这是南音和白瓷寄给她的信,底下的日期已经是几个月以前。

  他们问她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身上的钱还够不够用,零零碎碎写了好些。

  最后一行,他们说:

  南家能有一个南栀,是三世至幸。

  她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笑着将书信折好,明明嘴角在笑,眼睛却雾蒙蒙汪着水,一不留神就要滑落。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终究没让眼泪落下,转而坐在窗子前回信。

  这新旧交替的时代,有些女子命如草芥,有些女子如明珠耀眼。上天不曾厚待于她,她双亲死于饥荒,又跟哥哥颠沛流浪。可上天亦不曾苛待于她,这兄妹俩凭双手解决温饱,有了遮风挡雨的木屋。

  还在那座山头种满了栀子花。

  风吹雨淋,寒来暑往,枝繁叶茂,每到夏天,香出一个盛世风光。

  她是南家至幸,可在这软红十丈,她亦如丘陵沙土,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名气没有经历,所以连自己的文字都不能拥有?他们是不是笃定这个女孩子翻不起太多风浪,所以毫不心虚拿走她的心血?

  南栀疏而变得愤怒,可又不得不悲哀地承认,确实如此,她无力抗争,只能接受。

  红尘十丈,有些事情必要经历,南栀慢慢平静下来,她开始给报社写信,不管结果如何,她想要争取一回。

  信写一半,巨大的委屈让她喘不过气,她数次罢笔。

  夜幕低垂,她不敢开灯,人在低落时,见不得光明。

  同学们都没回,南栀藏在黑暗里与孤独相伴,她在纸上写——我想回家。

  她想念南音与白瓷。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

  音信难通,道路阻绝,她害怕从此天各一方,只能对月怀乡。

  思绪凌乱,她探头望向窗外,忽然听见自行车铃声响。

  她低头看,心脏骤然收缩,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岁月,回到那一年的夏夜。

  流年不待人,有人等待她。

  松月泊不知从哪里借了一辆自行车,来到了宿舍楼下。

  他拨响车铃,仰起头望向她的窗。

  窗后人影现,而后消失,他有些纳闷。

  他再次拨响车铃,熟悉的皂角香织成夜色的网,迎面落在他脸上。

  他微笑:“走,去兜风。”

  南栀笑着走过去,就像那个晚风习习的夜晚。

  他扭过头慢慢说:“前段时间好忙,都没怎么回过家,今日终于得了空。”

  南栀道:“好多花都枯萎了,我今日路过时修剪了下栀子花。”

  松月泊笑:“我就知道你来过。”

  所以他刚回家就出来找她,甚至都来不及喝口茶。

  这一次,她跨上后座,松月泊没有再摇晃。

  自行车稳稳前行,载着她走出校门,校门口的土路凹凸不平,南栀下意识搂住他的腰,松月泊笑着道:“不用怕。”

  他们当真平稳地行过这段坎坷不平的路,商铺的灯笼亮起,湖水映着光亮,这一刻,世间的一切都金碧辉煌。

  他们走过繁华的街道,路过寂寥的小巷。街坊们聚在一起聊天,只言片语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哎呀,那一个炸弹下去,多少师生都没了!”

  “他们连婴儿都没放过,听说那母亲跪在地上磕头,头都磕破了也没用!”

  ……

  这些话语随风而去,他们走到空阔地人行道上,松月泊顺着风道:“南栀,你把手伸进我衣兜里。”

  南栀虽不解,可还是照做。

  他穿着一件西装马甲,南栀伸手进他衣兜,触到温软的东西。她想缩回手,松月泊却叫她拿出来。

  她将手拿出,栀子香气扑鼻而来,在他的衣兜里居然装着一朵栀子花。

  他又道:“还有左边呢!”

  南栀又去摸他左边衣兜,摸出来一包五香豌豆,还有一块鲜花饼。

  松月泊不说话了,他只是笑,胸腔振动,靠着他的南栀贴上他脊背,无声地笑出眼泪。

  她满眼泪水,嘴角却满是笑意。

  他大声喊:“南栀——你开心吗——”

  南栀擦掉眼泪,压下哽咽大声回:“开心——”

  他继续往前走,南栀搂住他的腰,任凭眼泪滑落。

  沙砾虽平凡,却必不可少。无有沙砾,何来丘陵山丘?无有沙砾,又何来珍珠光芒?

  沧海变桑田,桑田成沧海,沙砾是珍珠的前身,或许亦是珍珠的后尘。

  所以姑娘啊,永远不要看轻自己,沙砾亦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的眼泪濡湿了松月泊后背,终于让他察觉。

  “下雨了吗?”他抬头望天,却只见到满天星月。

  车轮停下,他转回身。

  南栀不想让他看见狼狈的自己,紧紧拥抱他,脸埋进他怀里。

  松月泊愣了下,回抱住她,轻声问:“怎么啦?”

  那种委屈感再也抑制不住,她放声哭泣,断断续续的说着事情经过,眼泪都落进他怀里。

  松月泊轻拍着她,一时有些无措,他明白,她很委屈,她在发泄。

  他不再问了,依然轻拍她后背,听她肆无忌惮地哭泣,耐心听她诉说委屈。

  满月星光不说话,风也不说话。

  它们都注视着相拥的两人,星光洒下柔软的光辉,夜风轻柔穿过她的发。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她记得十四岁的夜晚,她自卑敏感,那时候,满山的栀子花安慰她,山风也来安慰她。她的启蒙老师是大自然,她的小学初中老师都是大自然。

  她从山里来,带着栀子花的倔强与坚韧走到安南大学。

  她还记得那个誓言:我要永不自卑!

  她抬起脸,柔软的唇落在她脸上,落在她脸颊上。

  松月泊低头吻她,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

  她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松月泊抬手擦去,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住她双唇,温柔又坚定。

  夕月东出,我在你怀。

  城东的居民慢慢发觉,新开的那家花店倒闭了。

  花店倒闭了,意料之中,因为花店从始至终只为一人开。

  月斋的招牌没有了,没有关系,栀子花还在继续开,它在向路人诉说一场罗曼蒂克。

  兵荒马乱下的罗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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