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惊雷（上）
等素江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溪的中央，周围是一片可怕的狼籍，自己站在水底软泥之中，身边的方圆数丈，形成一个偌大的浅坑，溪床裸露在外，毫无水流，高处的瀑布也断开了，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给横扫而过，在浅坑边缘处仍旧闪烁着金白色神力形成的力量屏障，虽然很薄弱了，但足以阻断溪水的流淌。在溪床的泥泞中，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附近生灵的尸体，鱼和蟹、蛇与蛙、花狸、紫鸡......想来动物们都以这片水域为家，至于之前的那些水蜘蛛们，更是死得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起风了。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仿佛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被染得污秽的样子。
素江眼中星星点点的魔气也渐渐熄灭，她胸脯起伏大口喘息着，回想起方才的种种噩梦。素江身体里还残留着一股暴虐的情绪。“那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是星煌，是他的记忆在作祟！”素江小声重复着，向自己肯定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嘴边尝了尝，水是咸的。“我哭了吗？”是了，她想起，在噩梦里她大喊着“白鸦哥哥”，无数次哭喊希望白鸦能像从前那样守护在自己的身旁，将自己唤醒，指尖流淌着温凉的水之灵力点在自己额间。而现在她孤独一人，就连近日已习惯的身体时刻被撕裂重塑之痛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素江突然很想念白鸦那种无所谓的有点儿惹人生气的笑容，素江想立刻、马上、就见到那个笑容。她要冲到白鸦的面前，质问那个气人的笑容，为什么今天晚上不主动来找她，为什么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为什么听不到自己对他的呼唤。因为刚刚的噩梦，真的很可怕，而被那人诱惑的自己甚至更加可怕。素江忍住再次想流出的眼泪，她不允许自己这么不争气，她赤足踩着各种动物的尸体跑向岸边，在远处找到自己的衣服胡乱穿上，御风而起，向着山另一侧的高树林飞去，最高的那棵又是一棵铁杉，白鸦一定在那里等着她吧。
大风开始呜呜咽咽，集宴村的火势被风狂乱地抖动，高高低低，白鸦靠在一根倒塌的房梁边，静静看着眼前。老林谷妖军们现在又重新投入忘我的大吃大喝之中，不过遵循盟主大人的命令，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年幼孩童们的尸体，只在心中大叫可惜了这么新鲜的大补胎。白鸦低头，他的怀中，依旧抱着刚刚那个从尸堆里翻出来的小婴儿。他还是来晚了，整个村子，得救的也只有这只人族幼崽了。“啊，这种情况下也睡得这么香。你真是个憨崽。”白鸦戳了戳婴儿软软凉凉的小脸儿，然而，他露出点坏笑，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瞥了一眼，又迅速盖好。“啊，原来是个女孩儿。没看出来。脏脏的，也没辫子，睫毛也不长嘛。寒枝那个家伙在杀生巨石阵中的时候好像也还是个崽，啧，我竟然记不清了，那时她应该最听我这个哥哥的话吧。”白鸦用灵力帮助婴儿暖着襁褓，耳边是妖灵们伸着鼻子翻找、咀嚼人类尸体发出的各种声音，渐渐的，又有劈劈啪啪的雨声加了进来，雨声中混杂着似有似无哀怨的呜咽之声，火光渐稀。
风声有异。不远处一只修灵不过几年的小妖警惕道：“什么声音？是有死灵诞生？”还未等小妖问完，白鸦就快速道：“不至于，你们老林谷妖军中有不少大妖，这里的尸体根本不够吃，新生的大部分煞气都会被妖族吸纳用于修炼，成不了气候。”话音未落，白鸦仰面，一个闪电劈来，雨帘被穿透，祭仙剑呼啸而来，剑尖猛地停留在白鸦眼前，剑身上趴着小鬼未儿。未儿嘴里嚷嚷着“这闪电吓死我了！”，立时又转向白鸦喊道：“哇啊啊啊，吓死个鬼了！我瞧见娘亲了，她脸色真可怕，还不如这黑漆嘛乌的天气呢......我娘她肯定在找你！等下她要是找来这里，我们岂不是死定了！英明神武的盟主大人，我们这次就指望你了，你可得把我娘给哄好了啊，不行不行，我要赶紧去让白唇那家伙藏起来，不然他一会儿肯定就是那条池鱼倒霉蛋......”说完，未儿带着祭仙剑又掉头冲了出去。
又一道闪电，劈亮了天，也劈亮了大地，雨水混着人类的鲜血、混着泥土，汇成一道道涓涓小溪，像是沉睡着的巨人的脉络。白鸦怀中的小婴儿不知梦见了什么，紧闭着眼睛哇哇哭起来，白鸦安抚地晃了晃，对她道：“走，我带你去见个脾气不太好又有些傲娇的小美人。她虽然脾气大但喜欢捡孩子，希望她见了你可以消消火吧。”
白鸦双腿蓄起灵力，踏地一跃，竟有数丈之高！他现在不再排斥使用阴、阳两种灵力了，不但立刻就突破了高阶中期到达末期修为，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利用这两种灵力在体内修炼。是了，这阴、阳两种灵力是他白鸦天生体内就有的，是真神虚离创造出他的躯壳时便附于其中的力量，白鸦曾经把这力量当作是“亲生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心结中有怨也有念，根本不敢也不愿碰触，而今白鸦已知道真相，再无顾虑地释放这两种力量，才发现是如此强大，可在体内生生不息流转，虽修炼时比常人辛苦百倍，但可令修炼事半功倍！
咔嚓咔嚓——轰——电闪雷鸣随着狂乱的风、无边无际的暴雨倾泻而下！像是无数的匕首插下，想要挖出所有生灵心中深处的恐惧与胆颤。伴随着又一道巨大的闪电，天边光亮之处响起一声清亮震耳的怒斥声：“尔等竟敢趁本尊不在，食人、屠村！”
白鸦头疼地暗道：“不好！美人的坏脾气已经开始发作了！”他单手将婴儿揣进左胸口的衣襟里，施了一个微隐诀后迅速双手结防御灵诀，展开南屏钟山护体结界，这次的结界为了尽可能的大，白鸦同时注入了阴、阳、水三种灵力，结界飞速展开、罩住了地上还在狼吞虎咽撕扯人尸的老林古众妖军们，而就在同时——素江掌中释出的一道金白色闪电，将天空中劈下的闪电卷在了一处，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底下的众妖们击去！
轰！！！可怕的神力闪电打上白鸦的护体结界，护体结界立刻崩裂消散，但竟然也抵挡住了人神的一击，并未让神力闪电抵达下方的老林古妖军！白鸦硬生生挡下了昭素江的闪电神罚，闷哼一声，心神巨震，只一瞬便脸色惨白，额上因剧痛渗出一层冰冷汗水。白鸦足跟深陷泥水之中，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再此逼至极限运转灵核中所有力量，将他的护体结界重新展开，随着一声低吼，就在白鸦将三种灵力合一、祭出巨大护体结界的那一刻，白鸦已不再只是高阶的修为了，他突破了人类身体中灵脉对灵力使用的桎梏，成为了初达通灵之境的修灵者！对于白鸦这二十二岁的年纪来说，短短时日到达如此境界，实乃霄明神州浩瀚修灵者中闻所未闻之事！
然而此刻白鸦根本无暇注意这些，他的所有目光都在昭素江的身上。
“昭素江你冷静点！你先听我解释！”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之中，白鸦对着素江喊道。他跃上浓云，黑色的雨幕被水之灵力操控，于白鸦脚下结出一层蛛网。白鸦望着那个月白色的纤细身影由远及近，像是跨越重山万岭而来，少女的绝色面庞自模糊的雨幕之中一点点清晰、靠近。“你——”白鸦忽地顿住，心中一疼，忘了已到嘴边的话，“昭素江，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方才在等素江时白鸦曾数次想象素江盛怒的面容，但不曾想到过这个少女会流着泪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人在漫天倾盆暴雨中，四目相对。“我没哭。是下雨了。”素江的声音比雨更冰。白鸦皱眉道：“雨水骗不了我的。你就是哭了。你若只是生气，是不会哭的。是谁欺负你了？是那些混乱的神智碎片又发作了？”
素江心中想道：“不，欺负我的人就是你白鸦”，面上越发布满乌云，她低头望着脚下随着大雨汇成血海的集宴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本座只离开这么一晚，之前说过的话他们竟然敢忘得这么彻底。哼，欠教训，看来是死得不够多！”说罢，素江甩手就又是一道金白色闪电出现！
“昭素江！住手！你听我说——他们在这集宴村吃人是我同意了的！”白鸦同时出手，一手展开护体结界拦住素江的闪电，另一只手直接抓向素江释出神力的手掌，素江不妨，大惊，瞬间收回了手掌中已经滋滋作响的闪电。“你疯了吗？白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你刚刚说什么，是你同意他们捕杀这里的平民百姓的？”
素江难以置信地指着下面，颤声道：“他们可是在吃人啊！这么做，我们与伏龙之盟的那帮家伙们又有何区别？”
白鸦眼睛痛苦地闭了闭，他感觉到怀中婴儿在他施的沉眠之术下睡得很香甜。白鸦轻声道：“区别在于他们在自己的国度里吃自己人，不仅视人族平民贱民如草芥，还滥用权力迫害一切异族，对他们肆意妄为，想玩就玩，想杀就杀，甚至连代表着种族延续的幼崽也不放过......素江，伏龙之盟他们是仗着最高的权势享受着玩弄生灵于股掌之间的随心所欲。而我们，我只是同意了那些非人族类在有需要的情况下食人，只可以在敌人的领地内，且不可以伤害幼崽、看护者、以及已经表示归顺的人族。这就是区别，昭素江，我们会赢的，只有赢了这霄明神州，才能建立起合乎天地之道的万灵秩序。你要知道，人族会有生死，非人族类也有生死，非修灵者有生死，修灵者也有生死，但等到我们建立了新的秩序，一切生死都会达到公平的平衡，万灵们会在生生不息之中心平气和地接受生与死亡。到那时，你所真正憎恶的那些大恶妖邪之物也会自天地间消失的。”
“呵呵，白鸦，大恶妖邪之物会自己消失？不，他们只能被灭亡！”素江反手死死握住白鸦微温的手，寒声问道，“而且到那时，白鸦你所谓的天地平衡秩序，是不是依然会同意非人族类捕杀人族百姓？”
素江双眼盯住白鸦，眼神中的绝望与希望交杂，她现在仿佛是狂风一只脆弱的纸鸢，受不住白鸦的一个字一句话。
白鸦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他当然没有办法保证他所希望的一定就是对的，所以白鸦一时没有回答。他觉得他一旦开口，眼前这个让他心疼的少女就会断线、会坠落、会失去信念，陷入只依靠力量去毁灭一切的深渊。但他也不愿，为此牺牲老林谷众妖们的性命，为此牺牲自己所相信的天地之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苏醒，令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坚持。
有新生，就有死亡；有守护，就有杀戮。只有自然的平衡才是永续之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素江的泪滚烫地与雨水交汇，她终于大哭了起来，狼狈地问眼前默默看着素江的高挑少年：“你不是说你心悦我，会一直不离不弃，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守着护着我吗？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陪伴？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你却在背着我，亲近那些愚昧不堪、野蛮不驯的妖族，伙同他们践踏人类的百姓，站在你同族的血泊之中！白鸦，明明是你向我许诺了十年，是你让我再给我们的感情一次机会！你没有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给你机会来证明——这一回，我要你信我的道，你待如何！”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便是昭素江，向白鸦走去？
白鸦不语。只是在大雨之中紧紧握着素江的手，仿佛只要这么握着，他便可以不用说出违心的话来，手中的这个人也不会决绝离去。
素江声音渐高，甚至盖过了滂沱雨声。
她的语气略带乞求，道：“白鸦你怎么不回答，你说话啊，你说你错了，你说你来晚了，你说你会帮我，帮我实现我的责任，帮我打破这伏龙之盟的腐朽统治，建立一个可以庇佑所有普通人族的霄明神州，一个非人族类归顺于人族的霄明神州。其实我们心中所愿皆是打破这肆意凌虐弱者的残酷统治不是吗？我要的只是再多一点——人族才是万灵之尊，是这世间仅次于真神的存在，就像上古真神时代那般。只有人族才有能力和智慧做到维护我们想要的秩序。白鸦你相信我，如果这样的太平之世到来，千年之期到时，真神虚离与虚合，定会满意我们所重建的神州家园。犯下欺神之罪的巫祝一族已经被我们推翻惩戒，我相信真神们会宽恕人类曾经的忤逆，宽恕悔过的修灵者们。我会请求真神为白鸦哥哥复生！我会留住你的灵魂，两位真神一定有办法给你一个新的身体！”
白鸦望着素江眼中闪烁的热切的光，慢慢摇摇头道：“但你真的确信，你所描绘的就是真神希望看到的霄明神州吗？你真的知道，千年前真神治下的天地万灵，是以何种规则与秩序相处而生吗？万一，你错了呢？也许死灵、妖灵、魔族的食人之举，同人类吃牛羊猪鸡一般，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呢？真神也许，并不总是偏爱人族、并不愿意看见人类享有这天地中最为至高的生的权利呢？至于十年之后，我又会如何，昭昭，我不愿把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真神的身上了。”
素江一愣，哑声问道：“白鸦哥哥，你、你什么意思？”她反手抓紧了白鸦，一种莫名的恐惧令她的指骨泛白，白鸦的手渗出了血红色。
白鸦把素江半搂住，将自己的头逐渐放低，担在素江肩头，略带叹息道：“我有些累了。我不想把希望寄托在——真神虚离虚合会如何处置、安放我的灵魂了。他们太远，太高。我不想再去揣测他们觉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值得宽恕、什么是天理不容……以前，我只是跟着族人们一起，选择去相信真神、侍奉女神虚合，在老头子死了之后，我更把这当作一种习惯，习惯了去延续老头子的毕生所求。可那不是我，不是白鸦！我即使只是一具躯壳，也是一具有名有姓、有思想有喜怒的躯壳，想要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而非真神所希望的事情。我白鸦，根本就不想去讨好任何人，包括上古真神！”
“白鸦——你疯了......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怎可以如此渎神！”素江目露难以置信之色，“你是不是被舞皓渊下了蛊！竟然也起了这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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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仿佛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被染得污秽的样子。
素江眼中星星点点的魔气也渐渐熄灭，她胸脯起伏大口喘息着，回想起方才的种种噩梦。素江身体里还残留着一股暴虐的情绪。“那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是星煌，是他的记忆在作祟！”素江小声重复着，向自己肯定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嘴边尝了尝，水是咸的。“我哭了吗？”是了，她想起，在噩梦里她大喊着“白鸦哥哥”，无数次哭喊希望白鸦能像从前那样守护在自己的身旁，将自己唤醒，指尖流淌着温凉的水之灵力点在自己额间。而现在她孤独一人，就连近日已习惯的身体时刻被撕裂重塑之痛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素江突然很想念白鸦那种无所谓的有点儿惹人生气的笑容，素江想立刻、马上、就见到那个笑容。她要冲到白鸦的面前，质问那个气人的笑容，为什么今天晚上不主动来找她，为什么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为什么听不到自己对他的呼唤。因为刚刚的噩梦，真的很可怕，而被那人诱惑的自己甚至更加可怕。素江忍住再次想流出的眼泪，她不允许自己这么不争气，她赤足踩着各种动物的尸体跑向岸边，在远处找到自己的衣服胡乱穿上，御风而起，向着山另一侧的高树林飞去，最高的那棵又是一棵铁杉，白鸦一定在那里等着她吧。
大风开始呜呜咽咽，集宴村的火势被风狂乱地抖动，高高低低，白鸦靠在一根倒塌的房梁边，静静看着眼前。老林谷妖军们现在又重新投入忘我的大吃大喝之中，不过遵循盟主大人的命令，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年幼孩童们的尸体，只在心中大叫可惜了这么新鲜的大补胎。白鸦低头，他的怀中，依旧抱着刚刚那个从尸堆里翻出来的小婴儿。他还是来晚了，整个村子，得救的也只有这只人族幼崽了。“啊，这种情况下也睡得这么香。你真是个憨崽。”白鸦戳了戳婴儿软软凉凉的小脸儿，然而，他露出点坏笑，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瞥了一眼，又迅速盖好。“啊，原来是个女孩儿。没看出来。脏脏的，也没辫子，睫毛也不长嘛。寒枝那个家伙在杀生巨石阵中的时候好像也还是个崽，啧，我竟然记不清了，那时她应该最听我这个哥哥的话吧。”白鸦用灵力帮助婴儿暖着襁褓，耳边是妖灵们伸着鼻子翻找、咀嚼人类尸体发出的各种声音，渐渐的，又有劈劈啪啪的雨声加了进来，雨声中混杂着似有似无哀怨的呜咽之声，火光渐稀。
风声有异。不远处一只修灵不过几年的小妖警惕道：“什么声音？是有死灵诞生？”还未等小妖问完，白鸦就快速道：“不至于，你们老林谷妖军中有不少大妖，这里的尸体根本不够吃，新生的大部分煞气都会被妖族吸纳用于修炼，成不了气候。”话音未落，白鸦仰面，一个闪电劈来，雨帘被穿透，祭仙剑呼啸而来，剑尖猛地停留在白鸦眼前，剑身上趴着小鬼未儿。未儿嘴里嚷嚷着“这闪电吓死我了！”，立时又转向白鸦喊道：“哇啊啊啊，吓死个鬼了！我瞧见娘亲了，她脸色真可怕，还不如这黑漆嘛乌的天气呢......我娘她肯定在找你！等下她要是找来这里，我们岂不是死定了！英明神武的盟主大人，我们这次就指望你了，你可得把我娘给哄好了啊，不行不行，我要赶紧去让白唇那家伙藏起来，不然他一会儿肯定就是那条池鱼倒霉蛋......”说完，未儿带着祭仙剑又掉头冲了出去。
又一道闪电，劈亮了天，也劈亮了大地，雨水混着人类的鲜血、混着泥土，汇成一道道涓涓小溪，像是沉睡着的巨人的脉络。白鸦怀中的小婴儿不知梦见了什么，紧闭着眼睛哇哇哭起来，白鸦安抚地晃了晃，对她道：“走，我带你去见个脾气不太好又有些傲娇的小美人。她虽然脾气大但喜欢捡孩子，希望她见了你可以消消火吧。”
白鸦双腿蓄起灵力，踏地一跃，竟有数丈之高！他现在不再排斥使用阴、阳两种灵力了，不但立刻就突破了高阶中期到达末期修为，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利用这两种灵力在体内修炼。是了，这阴、阳两种灵力是他白鸦天生体内就有的，是真神虚离创造出他的躯壳时便附于其中的力量，白鸦曾经把这力量当作是“亲生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心结中有怨也有念，根本不敢也不愿碰触，而今白鸦已知道真相，再无顾虑地释放这两种力量，才发现是如此强大，可在体内生生不息流转，虽修炼时比常人辛苦百倍，但可令修炼事半功倍！
咔嚓咔嚓——轰——电闪雷鸣随着狂乱的风、无边无际的暴雨倾泻而下！像是无数的匕首插下，想要挖出所有生灵心中深处的恐惧与胆颤。伴随着又一道巨大的闪电，天边光亮之处响起一声清亮震耳的怒斥声：“尔等竟敢趁本尊不在，食人、屠村！”
白鸦头疼地暗道：“不好！美人的坏脾气已经开始发作了！”他单手将婴儿揣进左胸口的衣襟里，施了一个微隐诀后迅速双手结防御灵诀，展开南屏钟山护体结界，这次的结界为了尽可能的大，白鸦同时注入了阴、阳、水三种灵力，结界飞速展开、罩住了地上还在狼吞虎咽撕扯人尸的老林古众妖军们，而就在同时——素江掌中释出的一道金白色闪电，将天空中劈下的闪电卷在了一处，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底下的众妖们击去！
轰！！！可怕的神力闪电打上白鸦的护体结界，护体结界立刻崩裂消散，但竟然也抵挡住了人神的一击，并未让神力闪电抵达下方的老林古妖军！白鸦硬生生挡下了昭素江的闪电神罚，闷哼一声，心神巨震，只一瞬便脸色惨白，额上因剧痛渗出一层冰冷汗水。白鸦足跟深陷泥水之中，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再此逼至极限运转灵核中所有力量，将他的护体结界重新展开，随着一声低吼，就在白鸦将三种灵力合一、祭出巨大护体结界的那一刻，白鸦已不再只是高阶的修为了，他突破了人类身体中灵脉对灵力使用的桎梏，成为了初达通灵之境的修灵者！对于白鸦这二十二岁的年纪来说，短短时日到达如此境界，实乃霄明神州浩瀚修灵者中闻所未闻之事！
然而此刻白鸦根本无暇注意这些，他的所有目光都在昭素江的身上。
“昭素江你冷静点！你先听我解释！”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之中，白鸦对着素江喊道。他跃上浓云，黑色的雨幕被水之灵力操控，于白鸦脚下结出一层蛛网。白鸦望着那个月白色的纤细身影由远及近，像是跨越重山万岭而来，少女的绝色面庞自模糊的雨幕之中一点点清晰、靠近。“你——”白鸦忽地顿住，心中一疼，忘了已到嘴边的话，“昭素江，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方才在等素江时白鸦曾数次想象素江盛怒的面容，但不曾想到过这个少女会流着泪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人在漫天倾盆暴雨中，四目相对。“我没哭。是下雨了。”素江的声音比雨更冰。白鸦皱眉道：“雨水骗不了我的。你就是哭了。你若只是生气，是不会哭的。是谁欺负你了？是那些混乱的神智碎片又发作了？”
素江心中想道：“不，欺负我的人就是你白鸦”，面上越发布满乌云，她低头望着脚下随着大雨汇成血海的集宴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本座只离开这么一晚，之前说过的话他们竟然敢忘得这么彻底。哼，欠教训，看来是死得不够多！”说罢，素江甩手就又是一道金白色闪电出现！
“昭素江！住手！你听我说——他们在这集宴村吃人是我同意了的！”白鸦同时出手，一手展开护体结界拦住素江的闪电，另一只手直接抓向素江释出神力的手掌，素江不妨，大惊，瞬间收回了手掌中已经滋滋作响的闪电。“你疯了吗？白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你刚刚说什么，是你同意他们捕杀这里的平民百姓的？”
素江难以置信地指着下面，颤声道：“他们可是在吃人啊！这么做，我们与伏龙之盟的那帮家伙们又有何区别？”
白鸦眼睛痛苦地闭了闭，他感觉到怀中婴儿在他施的沉眠之术下睡得很香甜。白鸦轻声道：“区别在于他们在自己的国度里吃自己人，不仅视人族平民贱民如草芥，还滥用权力迫害一切异族，对他们肆意妄为，想玩就玩，想杀就杀，甚至连代表着种族延续的幼崽也不放过......素江，伏龙之盟他们是仗着最高的权势享受着玩弄生灵于股掌之间的随心所欲。而我们，我只是同意了那些非人族类在有需要的情况下食人，只可以在敌人的领地内，且不可以伤害幼崽、看护者、以及已经表示归顺的人族。这就是区别，昭素江，我们会赢的，只有赢了这霄明神州，才能建立起合乎天地之道的万灵秩序。你要知道，人族会有生死，非人族类也有生死，非修灵者有生死，修灵者也有生死，但等到我们建立了新的秩序，一切生死都会达到公平的平衡，万灵们会在生生不息之中心平气和地接受生与死亡。到那时，你所真正憎恶的那些大恶妖邪之物也会自天地间消失的。”
“呵呵，白鸦，大恶妖邪之物会自己消失？不，他们只能被灭亡！”素江反手死死握住白鸦微温的手，寒声问道，“而且到那时，白鸦你所谓的天地平衡秩序，是不是依然会同意非人族类捕杀人族百姓？”
素江双眼盯住白鸦，眼神中的绝望与希望交杂，她现在仿佛是狂风一只脆弱的纸鸢，受不住白鸦的一个字一句话。
白鸦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他当然没有办法保证他所希望的一定就是对的，所以白鸦一时没有回答。他觉得他一旦开口，眼前这个让他心疼的少女就会断线、会坠落、会失去信念，陷入只依靠力量去毁灭一切的深渊。但他也不愿，为此牺牲老林谷众妖们的性命，为此牺牲自己所相信的天地之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苏醒，令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坚持。
有新生，就有死亡；有守护，就有杀戮。只有自然的平衡才是永续之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素江的泪滚烫地与雨水交汇，她终于大哭了起来，狼狈地问眼前默默看着素江的高挑少年：“你不是说你心悦我，会一直不离不弃，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守着护着我吗？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陪伴？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你却在背着我，亲近那些愚昧不堪、野蛮不驯的妖族，伙同他们践踏人类的百姓，站在你同族的血泊之中！白鸦，明明是你向我许诺了十年，是你让我再给我们的感情一次机会！你没有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给你机会来证明——这一回，我要你信我的道，你待如何！”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便是昭素江，向白鸦走去？
白鸦不语。只是在大雨之中紧紧握着素江的手，仿佛只要这么握着，他便可以不用说出违心的话来，手中的这个人也不会决绝离去。
素江声音渐高，甚至盖过了滂沱雨声。
她的语气略带乞求，道：“白鸦你怎么不回答，你说话啊，你说你错了，你说你来晚了，你说你会帮我，帮我实现我的责任，帮我打破这伏龙之盟的腐朽统治，建立一个可以庇佑所有普通人族的霄明神州，一个非人族类归顺于人族的霄明神州。其实我们心中所愿皆是打破这肆意凌虐弱者的残酷统治不是吗？我要的只是再多一点——人族才是万灵之尊，是这世间仅次于真神的存在，就像上古真神时代那般。只有人族才有能力和智慧做到维护我们想要的秩序。白鸦你相信我，如果这样的太平之世到来，千年之期到时，真神虚离与虚合，定会满意我们所重建的神州家园。犯下欺神之罪的巫祝一族已经被我们推翻惩戒，我相信真神们会宽恕人类曾经的忤逆，宽恕悔过的修灵者们。我会请求真神为白鸦哥哥复生！我会留住你的灵魂，两位真神一定有办法给你一个新的身体！”
白鸦望着素江眼中闪烁的热切的光，慢慢摇摇头道：“但你真的确信，你所描绘的就是真神希望看到的霄明神州吗？你真的知道，千年前真神治下的天地万灵，是以何种规则与秩序相处而生吗？万一，你错了呢？也许死灵、妖灵、魔族的食人之举，同人类吃牛羊猪鸡一般，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呢？真神也许，并不总是偏爱人族、并不愿意看见人类享有这天地中最为至高的生的权利呢？至于十年之后，我又会如何，昭昭，我不愿把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真神的身上了。”
素江一愣，哑声问道：“白鸦哥哥，你、你什么意思？”她反手抓紧了白鸦，一种莫名的恐惧令她的指骨泛白，白鸦的手渗出了血红色。
白鸦把素江半搂住，将自己的头逐渐放低，担在素江肩头，略带叹息道：“我有些累了。我不想把希望寄托在——真神虚离虚合会如何处置、安放我的灵魂了。他们太远，太高。我不想再去揣测他们觉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值得宽恕、什么是天理不容……以前，我只是跟着族人们一起，选择去相信真神、侍奉女神虚合，在老头子死了之后，我更把这当作一种习惯，习惯了去延续老头子的毕生所求。可那不是我，不是白鸦！我即使只是一具躯壳，也是一具有名有姓、有思想有喜怒的躯壳，想要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而非真神所希望的事情。我白鸦，根本就不想去讨好任何人，包括上古真神！”
“白鸦——你疯了......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怎可以如此渎神！”素江目露难以置信之色，“你是不是被舞皓渊下了蛊！竟然也起了这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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